Dex

过年

1.9w长文预警

请耐心阅读,感激不尽

希望回家过年对每个人来说,是一件高兴的事,而不是负担满满的一件事

给各位拜个早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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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回家的票抢到了吗?”

 

“一放票就抢啦,抢票软件都没我快。”

 

“平时做事拖拖拉拉,一到抢票就这么积极?”

 

“嘿嘿,今年不一样,今年要带我女朋友回家见爸妈咯。”

 

“你女朋友长那么靓,你爸妈肯定满意。”

 

......

 

茶水间几位年轻职员正闲谈着回家过年的事,文星伊比他们早几年进公司,平日待人也温和,所以当她走进茶水间,便有一位新入职的职员主动跟她打招呼:“前辈,您今年过年回家吗?”

 

“当然回啊,上次过年没回家,我爸妈一个月都没理过我,打电话都不接,发红包都不领。”

 

“看来前辈家里很传统嘛,”新职员笑了笑,迟疑道,“那...前辈也会把男朋友带回家过年吗?”

 

文星伊正准备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淡淡地说:“我没有男朋友。”

 

“啊...前辈那么好看,居然单身,太...”果然还是新入职的愣头青啊,心里的话一点都藏不住。

 

“太什么?太浪费了吗?”其他几位比他资历老些的职员,笑着帮他把话补全了,“拜托,单身你就要惦记上了?你还差得远呢。”

 

“没...没有的事,”愣头青被一调侃脸红不已,偷偷观察文星伊的表情,见她没有露出不快的神情,才松了口气小心道歉:“前辈,他们乱说的,您别介意...”

 

“没关系,这点小事,我哪那么容易生气。”文星伊和颜悦色道,跟大家又随便闲聊了一会儿就回工位去了,可眉宇之间却多了些细碎的哀伤。

 

 

 

“回来啦,今天上班累吗?”金容仙听见开门声,从厨房哒哒哒地跑出来,挂在文星伊身上问道。

 

“还好,”文星伊回抱住她,直到闻见厨房传来异样的味道,“唔...你锅里是不是还炒着菜?”

 

“啊啊啊啊!!!”即便金容仙几乎是闪现回厨房的,还是没能挽救这锅菜。

 

金容仙一边把菜倒进厨余桶里,一边嘟囔道:“好浪费...”

 

“没关系,我发年终奖了,再浪费一点咱们家也顶得住,”文星伊洗了手出来,见餐桌上摆满了菜,讶异道,“怎么今天做这么多菜?你也发年终奖了?”

 

“我年终奖上周就拿到了,你又忘了?”金容仙作势要敲她的头。

 

文星伊灵巧地躲过,溜进厨房里,打开电饭煲盖,米饭的蒸汽夹杂着米香,抚慰了她疲惫的身心。她拿过碗为两人盛好饭,走出来亲亲金容仙的脸颊,像安抚炸毛的小猫,说:“我当然记得,只是今天又不过节,搞那么大阵仗,我惊到了嘛。怎么?快过年了,想让我快速长膘,涨涨身价,好杀了卖钱吗?”

 

“你那一身骨头,谁要买啊,”金容仙先是嫌弃,又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她的小胳膊,担忧道,“明明每天喂了你那么多好吃的,怎么就是不见长肉呢?你过年回家,家里人可要觉得你在外面遭大罪了。”

 

听见过年回家这件事,文星伊的神情僵了僵,垂下了眼帘。好在金容仙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继续讲了下去:“你不是过两天就要回去了嘛,今年没法一起过年了,就提前庆祝一下嘛,算个小型年夜饭,我们两个人的。”

 

“这样啊,”文星伊的神色渐渐放柔,见金容仙掏出两罐露水嘟嘟,递给她一罐,自己又豪迈地拉开了另一罐的拉环,文星伊赶紧按住她的手,制止道,“你干嘛...”

 

“年夜饭哪能没酒!”金容仙豪气万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海的量呢。

 

文星伊对她的酒垃本质一清二楚,嘴角抽搐道:“别了吧,你上次只喝了半罐,都在家拉着我唱歌唱到了半夜,还全是劲歌金曲,邻居都来敲门抗议了...”

 

“年夜饭都算吃了,帮你提前预习一下守岁不行啊?”金容仙不依不饶,扒拉开文星伊的手,硬是跟她碰了杯,“都碰杯了,就不能不喝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除了惯着还能怎么样呢?文星伊无法,只得哭笑不得地跟她碰了杯。

 

金容仙的手艺其实一般,平时她们俩下班后不是下馆子就是点外卖,在家开伙也只是将就弄两个菜下饭,今天这么一桌菜能做出来,文星伊知道她是下了苦功,于是吃得津津有味。平日里二十分钟就搞定的一餐,今天愣是吃了一个多小时才收工。

 

“呼,吃好饱,”金容仙满足地放下碗筷,统共就喝了几口露水嘟嘟的她,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微醺的状态让她恃宠而骄了起来,“你刷碗。”

 

“当然是我刷啦,你今天那么辛苦。”文星伊自然地收拾起了桌子。

 

“讨厌,你怎么那么听话,”金容仙却不满了起来,“你该配合我一下嘛,装作很凶的样子,拍桌子吼我‘不做家务的算什么好女人’,然后我就可以扮演楚楚可怜,饱受欺压的家庭妇女控诉你在家作威作福的行径...”

 

金容仙越说越带劲,文星伊甚至能想象得到她心中的小剧场正上演着什么样的剧情,满头黑线道:“我也是女人啊...再说了,我们家你什么地位你还不清楚吗?这种角色你这辈子是体验不到啦。”

 

“这倒也是,”金容仙美滋滋了起来,放弃了小剧场,“那乖乖去洗碗啊,洗完碗跟我一起看电视,要守岁!”

 

“不守岁你也不会在十二点前睡吧。”文星伊一边刷碗,一边大声吐槽。

 

“那不是忙着睡你吗?”仗着是在家里,金容仙肆无忌惮地开起了黄腔。

 

“......”

 

果然,此言一出,脸皮极薄的文星伊便闭了麦,金容仙甚至能在脑子里想象到文星伊皱紧眉头,耳朵尖却红红的样子。

 

厨房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要看什么节目?”文星伊搓着手钻进金容仙裹着的彩虹毯里,问道。

 

“色色的影片?”金容仙提议道。

 

“你够了!”文星伊羞恼地把她扑倒在沙发上,把刚洗完碗还冰冷的手从金容仙的衣服下摆探了进去,挠她的痒痒。

 

“欸,你这个人,明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还害羞个什么劲?”金容仙被她冰凉的手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却没有把她的手拨开,而是隔着衣服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手好凉喔,我给你捂捂。”

 

文星伊被她下意识的暖心举动给撩到了,挪了挪身子,顺势将她拥在怀里,扯过彩虹毯把两人捂了个严实。怀里,金容仙的温度、触感和味道无一不清晰,文星伊看电视看得心猿意马了起来,但金容仙好像看得很认真。

 

“明天会加班吗?”金容仙突然问道。

 

“应该不会。”文星伊思考了一下明天的工作安排,回答道。

 

“那明晚陪我去买年货好吗?”

 

文星伊抬眼瞄了一眼电视,正播放着对商场年货采购盛况的新闻报道,也就明白金容仙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请求了。

 

“好,我回家也该带些年货,虽然每年买的东西他们都不缺,但是不带东西回家不成个样子。”文星伊点点头同意道。

 

“那么老远带回去不会太麻烦了吗?不可以网上买,直接送到家门口吗?”金容仙一想到文星伊那么远的路程,又要带行李又要带年货,有些心疼她。

 

“那不一样。我爸是个好面子的老一派啦,直接提回家他会开心得多,他巴不得我提着东西绕整条街巡回一圈再回家。”文星伊想到每次过年回家,自家爸爸在门口扯着个大嗓门招呼她,刻意炫耀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

 

“说到这个,”金容仙正色了起来,转过身来,戳了戳文星伊的肋骨警告道,“你这次可别像上次一样,瞒着我给我爸妈买那么贵的东西了啊!去年你就把我爸妈给吓坏了,要不是提前讲过关于你的事,他们还以为我傍了个大款呢。我妈可发话了啊,让你往后都不准乱花钱了,把钱都留着给我每天加个鸡腿用。”

 

“头一次上门...我按照我家那边的风俗准备的嘛,”文星伊不好意思道,“没想到你们这边不兴这一套。”

 

“你就当入乡随俗吧,”金容仙亲了亲她的下巴,安抚道,“往后都别搞那么大阵仗了,意思意思一下就好。”

 

“好。”文星伊乖乖点头。

 

新闻画面转到了北方的街景,银装素裹的天地唤起了金容仙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愿望:“你家下雪了吗?”

 

“下了,大概有电视上刚播的那么厚。”文星伊平静地回答她,手却迟疑着从金容仙的衣服里抽出。

 

“真好。”金容仙的语气是羡慕的,可尾音却像鱼头探出水面吞吞吐吐的叹息。

 

真想看一场真正的雪啊。这是她从认识文星伊以来就常挂在嘴边的话,但她已经很久都不再讲了,因为看这场雪可能带给文星伊的压力让她心疼不已,这远不只是一场雪而已。

 

但文星伊又怎么会不明白金容仙心里所想的呢,抱住对方的手臂突然收紧,文星伊闷闷地说:“对不起。”

 

“干嘛突然道歉,奇奇怪怪的,看电视吧。”金容仙不想在这种时候,把这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两人愉快的事情摊开来讲,即便文星伊想表达的意思从开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但她选择装糊涂,让这件事像落入江河的墨滴一样,从她们的谈话中极快地淡去。

 

可这次文星伊仍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今天在茶水间听到几个同事在聊天,关于过年回家的事。”

 

理智告诉金容仙最好不要接过这个话头,可文星伊语气里的伤感饱和得像下一秒就能凝成泪水,让金容仙无法回避她的心,问道:“然后呢?”

 

“他们说,今年要带自己的女朋友回去见爸妈...他的女朋友长得很靓,他爸妈一定满意...”文星伊的声音渐渐哽咽,金容仙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自己此时的眼神被解读为审视或逼迫,她只想要安慰她,却无从下手,只得沉默着任由文星伊继续讲下去,“我在想,我的女朋友肯定比他的要靓,比他的可爱,比他的招人疼...”

 

“星伊...”金容仙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可喊出她的名字后,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可是我不能像他一样,把那么好的女朋友带回家见爸妈...”文星伊的眼泪终于涌出。

 

金容仙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也顾不上之前的顾虑,心疼地帮她擦眼泪,摸摸她的头说:“这不是你的错。”

 

“那会是谁的错呢?”文星伊哀伤地看着她。

 

是啊,那又会是谁的错呢?文星伊不知道,金容仙也不知道,于是这错兜兜转转无人认领,最终就落户为她们的错。

 

“反正不是星伊你的错,”金容仙执拗道,吮去她眼角还挂着的泪,揪揪她的脸蛋说,“当初看起来那么高冷的一个人,居然是个小哭包,别人随便聊个天都能惹哭你,我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都用了多少年了,还想退货?你...你过分。”文星伊知道金容仙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开心些,于是揉揉眼睛配合道。

 

“这样啊,可是广告跟实物差别也太大了,商家要是有良心的话怎么都该补偿点吧?”金容仙奸笑道。

 

“怎么补偿?”文星伊懵懵地眨着眼睛看向对方,此时单纯得就像一个幼儿园小朋友。

 

“今晚不是算提前吃了年夜饭吗?”金容仙拉长语气,卖起了关子,荼毒幼儿园小朋友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文星伊继续眨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那委屈你一下,今晚就当个‘年’吧。”

 

文小朋友依旧不懂。

 

“让我跨一下。”金容仙跨坐在文星伊身上,撕开普通变态伪装假面的同时,也解开了文星伊的外衣。

 

这下懂了,可要反抗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就无条件投降吧,文星伊自暴自弃地迎合起身上人的动作。

 

 

 

时针早已走过了十二点,属于她们两人的“年”已跨过,脱力的前一刻,文星伊听见金容仙在她耳边轻声问:“这个世界会好吗?”

 

“不会。”文星伊的回答一如往常。

 

 

 

赶在年前把积压的工作统统处理完,文星伊刚上飞机,便疲惫地想要沉沉睡去。她把大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这台将要轰鸣的机器,把她从温暖的南方送回那严寒的北方。漫长的南北航线有时会错觉成一台时空机器,不仅要跨越大半个国境,还要跨越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候。

 

陌生的环境和不够舒服的椅背让文星伊难以入眠,围巾因为用了有些年头而独有的柔软触感,妥帖、让人踏实,文星伊闭着眼,美好的往事却在眼前一幕幕展开。

 

 

 

文星伊第一次见到金容仙,是在一个朋友的朋友组的局上,为了熟络起来,大家开始谈论起自己的家乡。作为席间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北方人,文星伊自打报出家乡后,就被这群好奇的南方人给团团围住,一个接一个问题问个不停,但文星伊始终很耐心地为他们解答。

 

金容仙就是在那个时候跟她说了第一句话,那是一个问句:“你家那边冬天会下雪吗?”

 

那么北的一个城市,怎么会不下雪呢?这是一个简单的常识问题,可是金容仙问得恳切,文星伊看向她干净透亮的瞳仁,舔舔嘴唇,认真地答道:“会,雪会厚到埋个人都没问题。”

 

“喔,”金容仙发出的惊叹声也很真诚,她羡慕地说,“真想亲眼看一场真正的雪啊。”

 

她的目光饱含热切,落在文星伊的心底,烫开出一树红梅,文星伊下意识地就想说:“不如我带你回我家看一次吧。”身份不合适,场合不合适,时机不合适,所以她没有讲。

 

 

 

金容仙送文星伊这条围巾的时候,还不是她的女朋友。有的情愫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有的话两人当时还没摆上台面来讲。

 

“下雪了一定很冷吧,穿暖和一点再回家。”金容仙一边为她把这条围巾系上,一边说。

 

文星伊乖乖地低下头任她动作,系好后捏捏她的手说:“谢谢,一定织了很久吧。”

 

金容仙眼睛瞪得圆圆的,纠结一阵后开口道:“怎么发现的?是不是我织的不好看,所以才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是,”文星伊笑着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因为不是外面卖的味道,都是你的味道,很温暖。”

 

“味道哪有温暖的?”金容仙摇摇头。

 

“因为感觉像你正抱着我,所以很温暖。”

 

“......”

 

那时脸皮更薄的好像是金容仙。

 

 

 

年三十那天,文星伊重拾失落已久的童心,哼哧哼哧地在家楼下堆了一个顶漂亮的雪人。她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给雪人围上,找好角度拍了张照片给金容仙发过去,配文:“看!这是小星伊!”

 

“啊啊啊,我也想要堆雪人!不过小星伊好像比星伊要好看...”金容仙回得很快。

 

“哪里好看?”

 

“围巾好看hhh。”

 

“......”

 

金容仙对着那一排点点偷笑的时候,文星伊的讯息又传来了:“不过我觉得小星伊还缺点什么。”

 

“缺什么?”

 

“等我一下哈。”

 

文星伊传完这条讯息后,久久都没有动静,金容仙好奇地等待着。

 

很久之后,一张照片传了过来,金容仙点开看,一个新的雪人堆在了小星伊的旁边,并围着小星伊刚刚围着的围巾。

 

文星伊的新讯息接着传来:“还缺个小容仙,呼哈,这下不缺了...”

 

金容仙沉默半晌,抬手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文星伊很快就接通了。黑色的羽绒服把她包裹得像一只胖乎乎的企鹅,硕大的帽子把她的脸遮住了半张,可金容仙还是能看见她正上扬的鼻肌。

 

“怎么?”穿着这么厚的衣服堆雪人看来是个体力活,文星伊的声音有点喘。

 

金容仙隔着屏幕戳戳她的鼻肌,缓缓说:“我觉得你也缺了点什么。”

 

“缺个我,现在给你,你要不要?”

 

“要!要要要!”文星伊呆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重重地点头道。

 

“不包退换,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文星伊几乎成了个点头娃娃。

 

老天很应景地在此时飘了点小雪,纷纷扬扬的,充当起文星伊和两个雪人的背景板,金容仙惊呼道:“下雪了!”

 

“没错,下雪了,”文星伊用手接住一片完整的雪花,努力展示给金容仙看,“你看,雪花真的有六瓣哟。”

 

奈何雪花很快就融化了去,金容仙看得并不真切,她遗憾地叹了口气说:“真想亲眼看一场真正的雪啊。”

 

身份合适了,场合合适了,时机合适了,可那句话却像鱼刺一样梗在文星伊的喉间,让她吞吐不得。因为她知道,那句话一出口后,便不仅仅是个愿望,还是个承诺。她有实现愿望的意愿,却还缺少实现承诺的能力。

 

金容仙没有意识到这沉默背后的内涵,自顾自地从文星伊身后的雪人身上发现了华点,大声质问道:“凭什么小星伊比小容仙要高一些!”

 

文星伊回头看了一眼雪人,坏笑道:“因为是等比例雪人啊,等比例!”

 

“你太过分了!”

 

“也就一点点过分吧~”

 

在斗嘴中,那未出口的话终究是没有再说出口了。

 

文星伊那时不知道的是,许多年后,那句话她依旧没有说出口过。

 

 

 

到家正赶上年夜饭开饭,虽说现在选择到酒店办年夜饭的人家为数不少,但是文星伊家依旧坚持着传统,近亲们都聚在她父母家团年。

 

“爸妈,二叔二婶,三姑三姑夫...”文星伊进门就向屋里的长辈们挨个打招呼,把买好的礼物分给了各位。而文星伊的两个小侄女则缠着她,要堂姑陪她们玩,堂弟媳妇笑着制止了她们俩。

 

文星伊今年带回来的礼物一如既往的气派,这让文父十分满意,作为大家族的长子,他笑盈盈地招呼着大家开饭。

 

年夜饭除了和乐融融的家庭团聚以外,一些久不相见的小辈们往往成了几家人明里暗里相互攀比的资本。

 

“星伊今年二十八了吧?”最难缠的二婶打响了战役的第一枪。

 

“啊对,刚过了二十八的生日呢。”文星伊低头扒饭,已经洞察了二婶的战略意图。

 

“那过了今年可就二十九了,有的地方算虚岁可就得三十了呢。”二婶的尾音扯得挺长,言有尽而意无穷。

 

“哪那么快就三十了,咱们这儿又不算虚岁,星伊又生在年末,到三十岁怎么着都还要两年呢。”三姑为文星伊解围道。

 

“这两年不就弹指一挥间吗?”二婶不依不饶,穷追猛打,“女孩子的青春可短着呢,现在挑点没关系,可要过了三十岁,那就只有被人挑的份了。”

 

“二舅妈,你当是卖白菜呢,还挑来拣去的?”文星伊还在念大学的表妹听不惯这番论调,出言怼回去,“星伊姐姐这么优秀,还愁没人追?”

 

“你们这些小女孩哪懂这社会上的事哟,谈恋爱和结婚能一样吗?你情我愿固然好,但还是合适才能把日子过得长久。什么时候干什么事,老一辈说得好‘先成家再立业’,你看我们家诚茂,早早地就结了婚,生了这俩小不点。我们俩老骨头趁还能蹦跶,能帮着他们带带孩子,这要是再晚个几年生,哪还带得动啊?嫂子,你说是不?”二婶的枪口转向了文母,表妹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冲文星伊比了个口型“老封建”。

 

“时代不一样了,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给咱们老文家丢人,就行了。”文母四两拨千斤地把二婶抛来的难题给化解了去,同时深深地看了文星伊一眼,文星伊握筷子的手突然收紧。

 

“嫂子,你不能这么惯着孩子,你们要是都不催,她们可就更不着急了。”二婶不以为然。

 

“咳,”文父终于要发话了,轻咳一声说,“虽然星伊是个丫头,但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孩子,打小我对她的要求跟对男孩儿一样严。这孩子也出息,念书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年级前十,读的也是名牌大学,工作也找的五百强企业,什么都没让我们操心过,还孝顺懂事,哪年回来没给我把老脸挣足了?这么优秀一孩子,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嫁了,我可不答应。别说她挑,我更挑,将来谁想要把她娶走,我这一关可不好过呢!”

 

自家孩子当初擦线读了个本地的普通大学,工作干了好几年了还只是个小职员,二婶这下可不吱声了。

 

“所以啊,星伊,你得好好挑一挑,那些个入不了我眼的歪瓜裂枣,可就别带回来给我看了。”文父慈爱地摸了摸文星伊的脑袋,交代道。

 

金容仙才不是歪瓜裂枣,文星伊保证,只要把她带回家来,保准全家人都会喜欢她,连最挑剔的二婶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只要,只要自己是男孩子的话。可是她不是,也永远不会是。

 

文星伊眼里的星星只亮了一瞬,就急剧黯淡了下去。

 

酒过三巡,好八卦的二婶突然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啊,从前住咱们家对面的王教授,头两天高血压犯了,进医院了。”

 

“大过年的呢,怎么摊上这档子事?”没分家前,文家老宅跟王教授家在一个院里,大家也做了二十几年的老邻居,即便后来因为搬家这交情淡了下去,但文母听见这消息,还是又惊又忧。

 

“还不是他家那小子,过年前回家把他爹给气的。”

 

“王教授平日里多有涵养的一个人,从来没见他动过气,那小子是干了多混账的事?”文父奇道。

 

“那小子打小就爱跟星伊她们一块玩,不跟诚茂他们男孩儿玩,那时孩子还小嘛,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谁承想,他今年过年回家,突然带了个男孩儿回去,说是他男朋友,王教授当场就昏过去了,赶紧给送到医院去了,好在没出大事。”

 

“有这种事?!”连一向温和的三姑此时都惊呼出声了。

 

“难怪连王教授都会动气,”文父皱紧眉头,厌恶道,“这种有辱门楣的事,别说他一文化人受不了了,连我这样的粗人都受不了!”

 

“可不是嘛,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想的,居然在大过年的时候给他爹找气受,把家里的脸都给丢光咯。”二叔也跟着摇了摇头。

 

“唉,这孩子...放着世上那么多好姑娘不去喜欢,偏偏喜欢什么男孩儿。”连三姑和三姑夫都皱眉了。

 

“诚茂,你以后少跟他联系啊,那种人咱们家还是少跟他来往。”二婶向文诚教训道,文诚乖顺地点了点头。

 

“至于吗?人家喜欢男孩儿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小表妹小声嘟囔道。

 

二婶耳朵可尖着呢,这话落她耳朵里可就跟捅了马蜂窝没什么区别,她声音都高了八度:“怎么就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了?他爹的命都差点被他害了!脸都丢光了,就算身体养好了,以后在街坊面前也抬不起头!你还帮他说话!”

 

“不伤天害理,但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爱怎么过日子是他们的事,只要别发生在我们家孩子身上。”文母盯着小表妹说,可文星伊知道这话实际上是在敲打着谁。

 

表妹被看得心里发毛,讷讷道:“我有男朋友的...”

 

“那就没你什么事了,乖乖吃饭。”三姑戳戳她的脑袋。

 

“大过年的,别提这些不好的事了,大家干一杯吧,新年快乐!”文父举起杯来。

 

“新年快乐~”

 

火辣辣的白酒从喉咙灌进,融进血液里却是彻骨的冰冷,后面的谈话文星伊也无心再参与,可她依旧逃不开成为话题的中心。

 

“星伊,你们公司总部不就在我们这儿吗?有机会的话就申请调回来吧,找找关系疏通一下,家里人都在这儿呢,回来也能有个照应,老在外边一个人孤零零地漂着,多苦啊。”文父慈爱地说。

 

“有机会的话会争取一下的。”文星伊应道,可实际上她已经推掉了好几次回总部的机会。

 

这固然与和金容仙所共同经营的那个小家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但离开这座她所生长的城市,本就是她从高考填志愿开始就坚定了的事情。因为这座城市太“熟”了,数代人建立起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将这座城市切割成一个个小方块,无论身处哪一个方块都有着暴露的可能和隐藏的必要。

 

文星伊在这种过熟中已疲于奔命,倦于微笑,她想要呼吸自由新鲜的空气,就只能去一个全然陌生、毫无过往痕迹的城市开启全新的生活。在那座南方城市里,她才能在街头牵起另一个她的手。

 

与传统的深柜不同,她可以无视甚至反击来自陌生人的恶意,却无力面对来自血浓于水的家人的失望与质问;她可以做个勇敢的战士,但刀刃却无法朝向自己的亲人。

 

 

 

文星伊从来不敢奢望在家人面前,落落大方地谈起自己的这段恋情。她也因为这件事跟金容仙争吵过好几次,虽然每次她们都会重归于好,但两人都清楚,根本的问题纹丝未动,成了房间里的大象。

 

终于有一次,金容仙疲惫地低着头问背对着她的文星伊说:“那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呢?”

 

这句话听得文星伊满心酸涩,她被压抑不住的苦痛和汹涌的愧疚轮番淹没,她想要被安慰,也应当做个安慰者,于是她转过身来抱住金容仙,停了很久才开口:“不要对我失望,好吗?”

 

“其实连我自己都对自己很失望,但如果连你也对我失望了的话,我就真的没指望了。我爱你,百分之百的真心话,但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爱不爱’,我不能用一句‘爱你’来粉饰太平...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不想让我的家人难过,也不想让你难过,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我日日夜夜祈求能有一个两全之策,可祈祷本身不就代表了走投无路吗?”

 

金容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讲这些伤心话,但也克制不住地哀伤,问她:“为什么我爱你和你爱我这件事会让他们难过呢?”

 

“并不是‘我爱你和你爱我’会让他们难过,而是‘我爱女孩子’会让他们难过,”文星伊哽咽着说,“难道你的家人不会难过吗?”

 

“这个问题你给我点时间回答。”金容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们又重归于好了。

 

当文星伊觉得生活就要这样重新平稳地运行下去时,金容仙突然很郑重地告诉她:“今年去我家过年吧,我跟家里人说好了。”

 

那一瞬的感觉是什么呢?惊异、恐惧、忧虑、气恼...以及一丝不容忽视的释然与期待。

 

文星伊费了一番口舌,配合一些谎言,才勉强跟爸妈说通了那年不回家过年。

 

那顿在金容仙家吃的年夜饭,文星伊回忆起来,总觉得漂浮着不现实的彩色气泡。

 

为她们开门的是金容仙四岁的小侄女,一看见她们就蹦蹦跳跳跑回客厅报告道:“小姨和小姨夫回来啦!”

 

小姨夫?文星伊被这个称呼搞得一愣,但仔细琢磨了一阵觉得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童童,还不能这么叫哟!”金容熙捏捏自家女儿的脸蛋教育道,随后抬起头冲文星伊和善地笑了笑。

 

虽然五官相似,但金容熙的气质要比金容仙成熟得多,许是当了母亲的缘故,身上的母性光辉让人心生亲切,文星伊也挂上得体的微笑,问候道:“姐姐好。”

 

“为什么不能这么叫?”童童疑惑而不满地嚷嚷道,“明明是妈妈你自己说的,小姨要带小姨夫回家过年...怎么见了面就不是小姨夫了。”

 

“咳咳,”被自家女儿出卖了攻受立场的金容熙,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金容仙。她丈夫赶忙把自家女儿拎走,小声跟她解释说,“也可能是小舅妈啦...”

 

金爸爸和金妈妈很和气地回应了文星伊的问候,招呼她喝茶。

 

席间跟话家常似的问了问她的家庭情况,和金容仙认识的过程,还抖搂出金容仙小时候的一堆糗事,引得金容仙整晚都在发出不满的“昂昂”声。

 

坐在文星伊另一侧的是金容仙八十多岁的奶奶,奶奶看起来很喜欢文星伊的样子,不住地为她夹菜,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着些什么。奶奶讲的是本地方言,文星伊听不大明白,金容仙在一旁充当翻译。

 

“奶奶夸你长得好看,”金容仙跟文星伊翻译完后,嬉皮笑脸地冲奶奶说,“奶奶,我都长得那么好看,找的女朋友怎么会不好看?”

 

奶奶冲金容仙撇了撇已经没牙了的嘴,飞快地说了一长串话,文星伊眼巴巴地盯着金容仙,等待她的翻译。可金容仙却凶巴巴地冲文星伊说:“这段不给翻译!”

 

文星伊无辜地眨了眨眼,童童见自家“小姨夫”受小姨欺负了,本着见义勇为的精神挺身而出:“小姨夫,我知道!太婆婆刚刚说,小姨刚生下来的时候好丑的,她都担心她将来嫁不出去,现在能找到像小姨夫你这么好看的对象,是上辈子积了福...”

 

金容熙赶忙塞了个鸡翅进自家女儿的嘴里说:“童童,多吃菜,少说话!”

 

正当金容仙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之际,奶奶突然郑重地跟文星伊说了句什么。金容仙拍拍文星伊的脑袋说:“奶奶说让你放心,往后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文星伊郑重地跟奶奶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转过身对金容仙说:“我答应奶奶了,往后会好好照顾你的——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你真当我一点方言都听不懂?”文星伊鼻肌飞扬,耀武扬威。

 

 

 

“小姨夫小姨夫,我这关过不去,你帮我打,好不好?”饭后,一家人看着春晚守岁,童童缠着文星伊让她帮忙打游戏。那是一款时下热门的塔防类游戏,才四岁多的孩子哪懂得什么策略布局,只知道随便乱点,所以在看见文星伊的手指有条不紊地点击屏幕,一次性就完美通关后,心中的佩服之情滥于言表,乖乖地坐在一旁看文星伊秀操作。

 

文星伊瞥见小女孩规规矩矩的坐姿,听见她不时发出的赞叹惊呼声,心下觉得有趣,简单的手游愣是被她打出了LPL总决赛的气势。

 

“小姨夫,你好厉害!”只花了半个晚上,文星伊就收获了一个死心塌地的小迷妹。

 

“童童,我问你,”被一口一个小姨夫叫着,文星伊突然开口问她,“为什么要叫我小姨夫呀?因为妈妈是这么叫的吗?”

 

“你是小姨的对象,那不就是小姨夫吗?”

 

“可是我跟你小姨一样,都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就不可以当小姨夫吗?小姨喜欢的和喜欢小姨的人,就是小姨夫啊。”

 

童童眼里的疑惑干净而纯粹,像是文星伊问了一个傻傻的,违背常识的问题一样。

 

文星伊放下手机,摸着童童的头,柔声说:“你说得对。”

 

 

 

“我好想你,要是能一起过年就好了,童童今天一直拉着我问,你今年怎么不跟我一起回来。”

 

金容仙的讯息传来时,文星伊刚送走家里的亲戚,她嘴角上扬刚想要回复她,却听见父母一边收拾着卫生,一边交谈着。

 

“过两天咱们买点水果牛奶什么的,上医院去看看王教授吧,毕竟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文母提议道。

 

“还是算了吧,王教授平时在外边连一句话都不肯说错,家里出了这种丑事,知道的人越多,他心里越不好过吧。咱们就装作不知道这事。”文父拒绝道。

 

“唉,也是,那算了吧。”文母觉得他讲的有道理,点头应道。

 

“那臭小子真是不孝,这种坏伦常,断香火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还敢带回家让亲戚朋友们都知道了。我要是王教授,早把他腿给打断了。退一万步说,就是一辈子不结婚,那也不能带个男的回家啊...”

 

文星伊的胸口一阵闷痛,自觉不能再听下去了,于是穿上大衣准备出门。

 

“星伊,这么晚了去哪啊?”文父见她要出门,问道。

 

“就楼下逛两圈。”文星伊搪塞道。

 

“那把帽子戴上再去,外头可冷呢,别冻着了。”文母交代说。

 

文星伊顺从地应了,胸口却在这样的关怀中愈发憋闷了起来。

 

户外的冷风吹得她鼻头很快泛红,许是家家户户都正待在家里守岁吧,楼下几乎没有行人,文星伊扫开长椅上的积雪,孤零零地坐在上面。

 

她有时会怨恨父母给她的爱,她宁可他们对她冷漠一点、甚至“坏”一点。那样能让她在这自我压抑之中拥有一个决裂的出口,让她可以自我安慰即便到了那覆水难收的一刻,她至少能攒足了恨意去回击他们的歇斯底里。那时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与她的女孩站在同一阵营,而把他们划进“世俗”的一方,在一场正义的反抗战争中冲锋陷阵,即便可能尸骨无存但至少过程可以说酣畅淋漓。

 

可他们偏偏那么爱她,爱到几乎挑不出一点错来,也许迂腐可以算作一种错,但这实在不足以构成她宣战的理由。他们的爱瓦解着她的坚定意志,而更可怕的愧疚感则像恶魔的低语,日日夜夜诱惑着她“重回正轨”,放弃反抗。

 

最让她满心悲凉的是,金容仙对她的爱相较他们对她的爱不遑多让,两方的爱在本质上并无差异,却被泾渭分明地划分为两大阵营。她本以为自己是勇武的战士,却发现自己孤零零地处在两个阵营交锋的前线,对任何一方都确凿地拥有着归属感,却又对任何一方都有足以背叛的理由。她的勇武没有意义,因为她无法与任何一方兵戎相见,两方不断加码的爱会逼迫她赶快作出决定。

 

她无法杀死任何人,有时就会想到杀掉自己。但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落泪,就选择让爱她的人们代替她终日流泪。

 

文星伊想到吃完那顿梦幻的年夜饭,回到她和金容仙的家后,她抬手按灭床头的灯,金容仙从身后抱住她,轻声问:“我爱你这件事,并不会让我的家人难过,不是吗?”

 

文星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回抱住她,只是把手搭在她的手上,柔声说:“我从没有想过,我们的爱可以真的受到家里人真心的祝福。你知道吗?今天晚上,对我来说就跟梦一样。”

 

“我甚至会晃神想象到这样的场景,我站在红毯的另一端,因为领结勒得有些紧而不安分地转动着脖子,可眼睛却一眨都不眨,因为你爸爸挽着你向我一步步走来——即便隔着头纱我也能知道你笑得脸颊肉更鼓了。童童在你身后当着不称职的小花童,调皮地把花瓣撒得乱七八糟的,你的亲人们都在下面笑着祝福我们,奶奶一定是里面笑得最开心的...”

 

金容仙也想象起了那副场景,低低地笑出了声来,可文星伊语气里的温柔与笑意却戛然而止,声音低沉得快要坠地:“可是...在那副场景中,我想象不到我的家人。”

 

“容仙,你爱我这件事,并不会让你的家人难过,我从今晚以后就真的明白了,我也理解了你对我的期待是合情合理的,你不是天真或者理想主义,你是真真切切地在阳光下生活成长的。我真羡慕你,也为自己从前讲过的不知轻重的话感到羞愧,但是...容仙,我跟你一样喜爱阳光,并不意味着我也在阳光下生活成长,我爱你这件事,一定会让我的家人难过。”

 

文星伊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起她从童年起成长至今的细碎片段,讲到了一辈子在国企艰难打拼的父亲的好面子,母亲善意的严厉,他们对她的殷切期盼和细致关怀,亲戚之间密布的信息网和窥探欲,以及她二十几年来的自我压抑与自我质疑。

 

还有她与母亲都缄口不言的一个秘密。

 

“我妈其实早就知道了,从我初中开始。”

 

“我那时给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写了情书,我妈帮我收拾书桌的时候碰巧发现了,然后拿着信问我怎么回事。”

 

“我当时吓傻了,但突然想到我并没有在信上落款,于是撒谎说是帮班上另一个男生写的。我看出了她其实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但她再没继续问下去,这事就算翻篇了——我以为翻篇了。”

 

“可是从那以后,我再在她面前反复提起某个女孩子的话,她就会用一种既担忧又责备的眼神看着我,却始终一言不发。”

 

“后来有一次,电视上报道了一则犯罪新闻,谈到了主人公身份是同性恋,我妈转头跟我爸说‘女孩子就算不喜欢男孩子,也不能去喜欢女孩子呀’,我知道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然后我就明白了,她其实知道这一切,只是并不打算接受这一切。”

 

“容仙,我们不一样,你的身后还有你的家人,而我只有你。”

 

 

 

文星伊缓缓蹲下身来,好像这样蜷缩起来,就能把心里的疼痛折叠起来,不再那样山呼海啸。她小心翼翼地堆出两个简单的小雪人,一只手就可以捧起,一个要比另一个高些。她就这样捧着两个雪人回家去了。

 

到家的时候,爸妈已经睡了,但门口那盏灯还为她留着,这让文星伊省了解释的工夫。屋里的暖气很强烈,雪人很快就出现了融化的趋势,文星伊赶忙打开房间的窗户,把两个小雪人并排摆在外边的窗台上。

 

是啊,只有待在这个家的外边,她们才能够好好地生存下去,而不至于融化。

 

文星伊隔着窗玻璃望着两个小雪人发呆,过了很久才掏出手机拍了张小雪人的合照发给金容仙,说:

 

“我也想你。”

 

“我也想跟你一起过年。”

 

“但是这个世界依旧不会好呢。”

 

 

 

不知是由于同情心泛滥,还是泪腺过于发达,金容仙总是会为一些与自己无关但不好的事情,悲伤落泪。她生长在一个充满阳光的环境中,当她发现世界的阴暗面的时候,她就会努力去扮演太阳的角色,让阳光充盈这世界的每个角落。

 

还没有出校园的时候,她就总爱皱着眉头,问文星伊:“这个世界会好吗?”

 

无论身处在象牙塔内,还是复杂职场中,文星伊的答案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不会。”

 

金容仙问得认真,文星伊答得也认真。

 

她们对此的判断,都基于自己的成长经验,可成长经验对两种不同成长环境中的人来说,无法成为说服对方的依据。她们放弃了说服,而选择了妥协与理解,绕过那个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巨大问题,她们就是这世上幸福的人中的一对。她们像手持着幸福的气球,在满是仙人掌的房间里,动弹不得,除了彼此的拥抱,再无任何幸福的实体。

 

那晚文星伊喑哑的倾诉,痛苦的坦诚,让她觉得心像一颗未成熟的柠檬,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出了酸涩的汁液。

 

罢了,即便是待在长夜之中,只要还能握住星伊的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终究是不安的。

 

 

 

星伊过完年回来后,好像变得更沉闷了,加上年三十晚上那条意味不明的讯息,金容仙感觉得到一定是发生了些与自己相关,但文星伊不愿跟自己讲的事。

 

文星伊好几次欲言又止的眼神,让金容仙意识到自己心中的不安,正慢慢显露出它的实体。

 

看到文星伊的工作讯息并不纯属意外,金容仙承认这与自己心中的不安发酵为窥探欲有关,但事实证明,她的不安并不是空穴来风。她沉默着将文星伊的手机放回原处,手机与台面接触发出小小的“咔哒”声,却在她的心里被无限放大,像什么东西已尘埃落定。

 

“我们需要谈谈。”

 

先提出谈话的人会是金容仙,这让文星伊始料不及,却又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必费力去想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尴尬的开场白了。但金容仙理智而平静的叙述,让她心生惶恐。

 

“我看见你领导发给你的讯息了,不小心看见的,你别多想。”

 

“他就要调回总部了,因为你们之前做的项目开始受到总部的重视了,项目倒是其次,这背后代表的新发展方向才是重点,而这新方向的实际提出人是你。我不知道它具体是怎么运作的,但我知道这是你从业以来一直为之奋斗的东西,可以说,这是你的理想。”

 

“你的领导调回总部相当于空降,他很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跟他一起调回总部,帮他立足,而他选中了你。”

 

“你们行业大概8成的资源都集中在总部所在城市,也就是你的家乡。留在分部,你的理想永远缺乏施展拳脚的天地;回到家乡,对大多数人,尤其是对还没有成家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可以欣然接受的事情。所以在他看来,你没有拒绝的道理。”

 

文星伊猛然抬起头,急切地就想要张口辩解些什么,可金容仙制止了她:“你先听我说完。”

 

“我知道,在你心里,你早就是一个‘成了家’的人,我们这个家就有足够的分量让你拒绝。而且家乡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地方,你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逃离那里,有了做自己的机会。”

 

“可是星伊,你真的在做自己吗?我们这个家的根基真的牢靠吗?你以为你从北方跑到南方来,离家乡和家里人远远的,你就彻底自由解放了吗?如果你的家人来这座城市看望你,甚至搬来这里住,会怎么样呢?或者再过几年,你家里人要求你结婚,你又要怎么办呢?你以为你已经安定下来了,可实际上你只是在下一次逃跑前,喘口气罢了。”

 

“那次你跟我回家过年以后,对我说的那些话,也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我知道了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够开明地接受这样的事,在争取的过程中可能面临生出裂痕乃至决裂的风险。我是幸运的人,所以我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逼迫你跟我一样,这不公平,因为我们可能付出的代价并不对等。”

 

“可是...星伊,还记得我每到过年都会说的话吗?我真的很想看一场真正的雪,我其实是在说,我真的...很想跟你回家看一场真正的雪。我脑洞很大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不让自己代入见不得人,整天哭哭啼啼求着‘正宫’地位的‘情妇’角色。”

 

“但是委屈吗?委屈的,这事我可以对你撒谎,但没法对自己撒谎。”

 

“害怕吗?也害怕的。我害怕哪天那张网追来的时候,你又会逃跑了。我可以跟你一起跑,背井离乡,别亲离友,我都不怕的,我只怕你跑啊跑,最后还是跑回了原点,而那个原点我没有资格跟去,没有资格,多可悲?”

 

“你可以拒绝这次,但只要你还是个逃跑者,这就绝不是最后一次。”

 

“我不想再委屈下去了,也不想再害怕下去了。”

 

“不如就这一次,我们做个了结吧。”

 

 

 

这一次过年回家,金容仙没有来送她,她们之间也没有说再见。

 

文星伊从窗口俯瞰这座让她只有爱,没有恨的城市,心里只觉自己幼稚可笑。

 

她曾以为从坚定地填下高考志愿开始,她就成了背水一战,与世界勇敢抗争的勇士。可正如金容仙所说的,她不过就是个逃兵啊,从抗争的前线飞也似地逃往那祥和宁静的南方,搭建起虚幻的乌托邦,沉醉于温柔乡中,自以为在与世界的斗争中大获全胜,在欢乐的bgm中,赢取了那名为幸福的终极大奖。

 

都是臆想,都是虚妄,都是泡影。

 

如今这无边的天际并不让她感到自由,因为天空不过是从一端罩向另一端的牢笼啊,金丝雀自以为逃出了鸟笼,却不自知依旧被困在更大的笼子中。如今她被押回那最初的鸟笼,接受一个逃兵该受的审判,她曾得到的,珍视的,都会失去。不,并没有人押她,是她自己再次当了可耻的叛徒,松开了那个女孩的手,亲手砸碎了那个带给她们无数欢乐的家。

 

“你的身后还有你的家人”,多么混账的话啊,在这场爱情里,彼此除了对方都还有谁呢?难道她的家人能够替代你在爱情之中的角色吗?难道她对你来说,还不足以称为家人吗?你凭什么把话说得那么委屈,而把对离开的愧疚降到那么低呢?

 

耳机里正在播放的是一首已经灰掉的歌,它在一夜之间连同它的作者一同在所有主流平台上销声匿迹。那个反复问着“这个世界会好吗”的音乐人,却在做着相信“这个世界会好的”的事情时,被这个世界狠狠地捅了一刀。

 

文星伊在这首歌灰掉之前就把它下载了下来,毕竟连已经握在手里的都能失去,她无法对任何东西抱有长存的期待。

 

“忘记一些隐秘的委屈

 

在回头观望的时候迷失了自己

 

我的正在老去的身体

 

从某一天开始就在渐渐死去”

 

不会好,不会好。文星伊闭上眼睛,喃喃道。

 

 

 

正如文星伊那位上司许诺的那样,回到总部后,文星伊的才华得到了充分的施展,职位也随着那位上司的升职,一路上升。短短三年,她所达到的成就,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因此即便过了三十岁还没有结婚,旁人指指点点时的底气都要弱上不少。但过年无疑还是要受到亲戚们的一番盘问,但一年也就头疼这么一回,她就当磨练意志了。

 

还会想起金容仙吗?

 

她可以克制自己在白天不要溢出丝毫后悔或思念的情绪,但她无法克制自己在夜里不经意间呢喃出她的名字。这个名字就像刺青似的,似乎要伴随她一生了。不过现在就说一生,未免太早了,她相信时间终能把这个深深刻在心里的名字风蚀了去,大不了连着整颗心一块风蚀了去,反正心离了爱以后毫无用处。但她也说不上来,她自己到底愿不愿意任时间发挥它的作用,而什么反抗都不做。

 

在商场购置年货的时候,文星伊意外遇见了那位儿时的玩伴,也就是王教授的儿子。他当时正牵着一位比他高大些的男生,见到文星伊眼里满是惊喜,丝毫不见想要遮掩些什么的尴尬情绪,自然地跟她打了招呼,文星伊与他寒暄了一阵。

 

分别的时候,文星伊注意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那个男生的手。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文星伊睁开眼发现窗外下起了小雪,多年前的记忆与眼前这一幕渐渐重合了起来。她没有多想,像是凭借本能一样胡乱穿上衣服,就下楼去了。

 

站在茫茫雪地之中,她茫然了一阵,弄不懂自己下楼来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再堆两个雪人吗?不了吧,别再触景伤情了。

 

还会伤情吗?会的。

 

文星伊突然想到,也许金容仙已经跟另外的人去看过一场真正的雪了呢?光是这样想着,她以为早已失去了功用的心,就抽痛不已。

 

她蹲下身子,堆了一个手掌可以捧起的小雪人,只堆了一个。没有了充当参照系的对象,它到底算高一点的那个,还是矮一点的那个呢?文星伊不想去想。

 

她捧着这个小雪人回到了家,径直进了房间,将它放在书桌上,怔怔地看着它。

 

屋里的暖气很快让雪人出现了融化的迹象,可这一次,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看它逐渐坍塌,最终化作一滩水,从桌沿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淌。

 

她打开衣柜,找到那条叠得好好的,却再没勇气围上的围巾,把脸埋进其中,抽噎了起来。

 

 

 

金容仙依旧没有亲眼看过雪,她回绝了一切去看雪的旅游邀约,甚至不怕触怒领导,拒绝了所有冬天外派到下雪的城市出差的安排。她像是在等着什么,可她明知道自己什么都等不来,一切都在那最后的谈话中了结了,她亲手了结的,也可以说是自我了结。

 

也许下雪的时候,文星伊身边已经有一个能够堂堂正正带回家过年的人了,可是光是这样想着,她以为早已失去了功用的心,就抽痛不已。

 

她偶尔会后悔,主动把文星伊从自己身边推开,明明还是那么爱她啊,即便是幸福的幻觉,那也不妨再自欺欺人多几年。

 

但也只是偶尔罢了,她确信自己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地寒冷,金容仙甚至不得不购置几件从前在这座城市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保暖衣服。

 

那一天正在姐姐家吃饭,童童已经长大了些,可精力依旧很旺盛,饭没刨两口就冲下楼去玩了。但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兴奋地大喊大叫着:“爸爸妈妈小姨,快来看啊!下雪了!下雪了!”

 

“我们这儿怎么可能下雪呢?”金容仙只当她开玩笑,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

 

“真的,真的!小姨你跟我来看嘛!”童童见小姨不相信自己,急切地拉着她往外去,金容仙无奈,只得跟着她下楼去。

 

“你看,我没骗你吧?”童童的语气里满是自豪,可金容仙已无暇去回应她。

 

这片数十年都没有下过雪的天空,正纷纷扬扬地飘着极小的白色雪粒,像极了文星伊曾在视频中给她看过的景象。只是这雪实在是太过弱小,落在地面上立即就化成了水,只看地面的话,会误以为只是下雨。

 

金容仙伸出手去,试图接住一片雪,但雪刚落在她的手掌上,就因为她的体温而立刻融化了,她甚至没来得及求证雪花的花瓣是否真的存在。

 

周围的住户们都出门来看热闹了,小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大喊大叫着,金容仙突然想到,要是文星伊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偷偷翻个白眼,嘟囔道:“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就像她从前每次看见南方人第一次看雪的反应视频时,会做的那样。

 

可是她不在这里,这场意外的雪也很快就止住了,若不是地上湿漉漉的水迹,金容仙真要怀疑这又是自已的一场幻想。

 

“小姨,这就是下雪吗?北方的雪也是这样的吗?”童童好奇地问她。

 

“不是的,北方的雪要比这大得多,会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厚到埋个人都没问题...”

 

“那小姨你见过吗?”

 

“小姨没见过。”

 

“那小姨怎么知道的?”

 

“小姨听别人说的。”

 

“那那个人见过吗?”

 

“她见过的,她的家乡就会下那样大的雪。”

 

“啊,那我以后也要去她家那里看一场真正的雪!她可以带我和小姨一起去看吗?”

 

“她不可以...”金容仙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捂住眼睛骂道,“因为她是个混蛋,是个骗子,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是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我最讨厌她了!最讨厌她了!”

 

“小姨别哭,”童童被金容仙突如其来的情绪化弄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安抚道,“我们不去她那里就好了,我们换个地方去,好吗?”

 

“可是,”金容仙无力道,“我真的很想很想和她回家看一场真正的雪...哪怕只一场...”

 

 

 

秋天的时候,金容仙突然收到了去文星伊家乡出差的安排,她下意识就想拒绝,但看到上司快要冒火的双眼,想到只是秋天也就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到了当地后,工作完成得很顺利,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她还有半天的空闲时间供她到处逛逛。文星伊曾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过家乡许多好玩的地方,可金容仙最终选了一个跟“好玩”不大沾边的地方,她来到了文星伊高中母校外的一条银杏大道。

 

“一到秋天,整条道的银杏叶都金灿灿的,风一吹,哗哗地往下落,就像在下金色的雪。骑着自行车在大道上穿梭,会觉得跟在拍校园青春偶像剧似的。”

 

金容仙至今都牢牢记得,文星伊讲这话时飞扬的神采。

 

文星伊没有骗她,转过那个拐角,满目的银杏树就能为每一个走在大道上的人,编织出一个金黄色的梦境。银杏叶在地上细细密密地铺就一条金色的地毯,而银杏树还在摇摆着挥洒下无数的银杏叶。不时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她的身边经过,清脆的车铃声和少男少女们干净的笑声,把她拉回了十多年前还在向往爱情的校园时期,那时候她的脑子里成天装着些稀奇古怪的幻想,有时也会有些靠谱的幻想,幻想着将来会遇见个怎么样的人,度过怎么样的一生。

 

而文星伊就是满足她青春期一切幻想的完美恋人,出现在金容仙差点就要对爱情失望时,完美到金容仙有时会觉得自己幸运得过了头。而最终事实证明她的确是在支取后半生的幸福,来兑现眼前的短暂欢愉。

 

想到这里,梦幻的金色泡泡好像在眼前一个个破裂开来,她叹了口气,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银杏叶,却听见身后一阵快门声。她回过头去,看见文星伊正握着相机,站在那里冲她微笑着,脖子上还围着她为她亲手织的那条围巾。

 

就像从未离开过她一样,站在那里。

 

金容仙在心里无声地笑了,她到底还是存了私心的,选择来这里。除了因为文星伊把这里描述得很美外,还因为文星伊曾对她说:

 

“就是因为那里太美了,我自从有了自己的相机后,每年秋天只要我在家,都会去那里拍照。”

 

仅存了1%的侥幸心理,竟然真的能遇见,她真的幸运得过了头。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丝毫的尴尬与慌乱,只有满眼的笑意。

 

这次是文星伊先向她走来,她递过手中的相机给她看,说:“拍得很美,不是吗?比我之前拍过的照片都要美。”

 

金容仙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慢慢地伸出手揪住围巾的尾端,喃喃道:“都旧了呢。”

 

“因为一直没有新的。”文星伊抿抿嘴唇问她,“看过真正的雪了吗?”

 

“还没有,一直没有机会去看。”金容仙挑了挑眉,平静地回答她。

 

“是来旅游的,还是?”

 

“出差,今晚就走。”

 

“哦,那真可惜,还说待得久的话,带你好好逛一逛呢。”

 

文星伊就这样沉默了下去,金容仙心底涌上浓重的失望,让她几乎就要转身离开了,文星伊突然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那冬天,要不要再回来,跟我一起看雪?”

 

“什么?”金容仙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说,你过年的时候,要不要跟我一起,在这里看一场真正的雪?”文星伊手上的暖意传递了过来,那久违的肌肤相触的感觉,让金容仙心生眷恋,所以她并没有将手撤回,但也没有回答她。

 

“星伊,你又来这儿拍照了啊?”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她们二人之间僵持的局面。

 

文星伊转身发现是二婶,落落大方地打招呼道:“是啊,二婶。”

 

“这位是?”二婶狐疑地看往她们交叠的手,问道。

 

在文星伊喊出“二婶”这个词时,金容仙就触电似的想要把手撤开,可文星伊死死地握住她的手不肯放松,甚至更过分的顺势把手指滑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然后用谈论天气一样自然的语气对二婶说:“这是我女朋友,过年的时候会带回家跟大家正式介绍的。二婶您慢去,我们先走一步了哈。”

 

二婶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而文星伊已经拉着同样呆住了的金容仙走掉了,金容仙任由文星伊牵着,没有反抗。

 

“凭我二婶的能耐,要不到明天,我们全家就知道了,也省得我一个个通知了。”文星伊轻松地说。

 

“那你...腿不会被打断吗?”金容仙眨巴着眼睛,担忧道。

 

“被打断的话,我到时就只有坐着轮椅来机场接你了。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

 

金容仙突然停下了脚步,文星伊偏头看向她,有银杏叶落在她的发间,她轻声发问:

 

“嘿,你说,这个世界会好吗?”

 

文星伊拉过她与自己交叠的手,轻柔地吻了吻说:

 

“我们要让它变好。”


 


PS. 这篇算是下笔前想BE半途又反悔的文,大过年是一个原因,舍不得这二位BE也是个原因(文里也舍不得,一首心太软点给自己orz...)

算是直面了自己内心的一些恐惧吧,人一上了年纪就会开始考虑这些事了

这个世界现在不好,甚至是很操蛋

与其相信它变好,不如动手让它变好(希望这种话我再过几年还能说得出口)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呐 figh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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